狂躁˙Insane 其二十九、微温 (下)

天雪閣:

帐里很安静。


隔了一层军帐,像水面上下,世界一分为二,把忙碌全挡在外头。


 


帐子里微暗,分析屏幕开着,投影仪也开着,不知什么仪器发出规律的嘟嘟声,但总归是宁静的,光与影伸出一只手把声音转小,时间踮着脚尖绕过那睡着的哨兵,这简直就像睡美人的古堡,略略杂乱的现代古堡,任何人都不该闯入。


 


「队长?」艾伦局促地在帐口边。


他在门口边伫足一小会儿,没听见利威尔回应,才迟疑地迈前几步,小心绕开垂挂头顶的投影仪,避开蜿蜒在地上的线路,靠近中央的办公桌。


 


他难免弄出一些细小的声响,但利威尔还是没有醒。


艾伦紧盯着利威尔看,确认对方后背有呼吸产生的缓慢起伏,从紧张转为困惑。


 


他晓得哨兵睡着后警觉性较低,但利威尔是首席哨兵,一个战场经验丰富的首席哨兵,实在不该有这种松懈的时机,万一今天摸进来的不是白翼的人怎么办?


艾伦有些焦躁地搓了两下手背,想起挡在外头的黑豹。


好吧,如果真的是这样…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精神向导拿来看门。


姑且先不想那只黑豹放自己进来是不是天大的失职,不管看门是利威尔的命令还是那只精神向导自己的意思,他今天长都了见识。


 


睡着的队长就是个不会骂人跟狂下命令的温柔队长,艾伦觉得让利威尔继续睡着没什么不好,睡到他后脚跟离开帐篷更好。


将艾鲁多委托转交的文件轻轻放上桌面,艾伦转念一想,利威尔很少睡得这么熟,这千万分之一的好机会居然会给他碰上了,艾伦感动得只差没热泪盈眶,他万年的霉运终于熬出一小片蓝天!他暗自拍了拍胸脯,保证不再咒骂老天为什么他运气如此差。


紧绷的心情放松了,胆子也跟着肥了,艾伦忍不住偷观察利威尔几眼。


 


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哨兵,睡姿却有不符平时形象的滑稽。


那颗脑袋正面磕在桌子上,艾伦可预见利威尔睡醒后,额头多了一块有损威严的通红的印子,他还顺便想象了利威尔狂揉着额心、想让印子早点消去的不耐神情。


利威尔右手虚握着空气,钢笔寂寞地滚到一旁,屏幕上,游标闪动,守在一行未完的字句中间,安静等待。


他一个没留神,碰掉了一张贴在地图上的注记纸条,急忙弯下身捡起,眼角不经意瞥见利威尔沾着墨水的指腹。张望一下四周,果然发现一疊油墨味还很新的报告书,在柜子上整齐摆放。


 


油墨中夹杂着新鲜的墨水味,封页上有几句利威尔写下的注记,看上去像早上刚刚写下。


艾伦轻触再生纸张粗糙的边角,他看过统计数据,这一周平均下来,步兵指挥机构和炮兵指挥机构每天工作时间超过13个小时,工兵指挥机构每更是高达14.9小时,如此庞大的作业量,需汇报指挥官的事项也多如牛毛。纵使会有军官把这些机构的汇报先整合好重点才上交利威尔,厚度依旧可观,以利威尔谨慎的个性,不可能草草翻一翻就签名了事,这么一大疊文件,将近四五本辞典的厚度,要看完它们,估计也得花上四五个小时。


艾伦眨了下眼睛,小心翼翼地把时间换算回去。


当他们把利威尔给他们的休息空档拿来打水仗,利威尔一回营就在这里马不停蹄地忙碌,揽下大部分工作,把自己弄得像个陀螺。


生气,似乎也只是刚好而已。


艾伦垂下眼睑,觉得自己不敢再对那些命令有第二句抱怨。


 


摸了摸鼻子,艾伦在睡着的队长身后站了一会儿,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。


他不确定自己这样自作主张的举动会不会冒犯到利威尔,但他知道入了冬的凯米提欧,就算是中午,气温也是冷的。


「要是感冒就不好了吧……」艾伦喃喃自语。


外套也已拿在手上,放回去只显得自己很没种,所以他鼓足勇气给利威尔盖上。


就像过去他在利威尔房间的打地铺时,男人帮他盖上被子那样。


他后退一步,像一个画家完成一幅画,后退欣赏自己的杰作。


 


怎么说呢,他老早就想这么做了。


 


入队以来一直是别人照顾自己,从塔内到塔外,从打虫到打人,他都没少给利威尔或其他黑豹前辈罩着,这会儿才搞了一个见鬼的水仗派对,好像自己是个五岁幼儿,无法接受一丁点血腥的冲击,让大人担心。


虽然他一开始是很气,但到了最后,他大概是最开心的那一个。


天是冷的,水是冻的,但心情可以是暖的。


 


所以偶而也让他做一点什么「照顾」回去吧,艾伦在心里想着。


 


他像藏好圣诞礼物的小精灵,完成任务后不多逗留,轻手轻脚地溜出帐篷。


黑豹依然坐在门口,银月一般目光看着他,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,眼里只有沉静的探究。


牠没神通广大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,但一个前几分钟愁眉苦脸走进去的人,几分钟后端着一张世界真美好的微笑出来,谁都会忍不住揣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。


 


艾伦什么也没说,冲着那只豹子微笑一下,站回跑腿的岗位。


 


 


***


 


 


利威尔醒来时,大脑里的疲倦还没完全消除。


他盯着屏幕上的时间表,集中意识。


Dame it.


他在心里低咒,他原本只打算小瞇个五分钟,但电子时钟亲切地告诉他,时间已过去二十分之多。


他想到那迭小山一样高的文件,还有这次行动的报告才打了一半,他应该再把工作分一些出去,但另一方面也晓得下属的工作时间超过量化的标准,也许他该让人事部门再去跟艾尔文要一批人军官来前线。


 


刚醒来,他的每一丝情绪都系着暴躁因子,他突然觉得那个持续发出嘟声的仪器吵得让人发疯。利威尔坐直身体,想把那玩意找出来,然后关掉,或做任何能让它安静下的处置。


盖在他身上的外套滑了下来,利威尔愣住,这才注意到了外套的存在。


他很肯定自己睡着前,外套还好端端地挂在椅背上。


那时浓烈的倦意涌上来,活像他吞了半罐安眠药,他几乎是倒头就睡,压根没有心神盖上外套。


他注意到桌上多出来的文件,他睡着前可没这东西。


 


有人来过了,他想,有人在他睡着时来过了。


 


那时他在做什么?好极了,他,利威尔,一介哨兵,趴在办公桌上睡得像头死猪。


怒气从他心底冒出来,绝大多是针对自己的。


确实,他最近动用太多向导方面的能力,少部分是一些琐事,大部分是精神障壁的修补,过度的耗损全转成精神上一个深不见底的疲劳黑洞。


但他相信那些不是理由,再疲劳都不是松懈的借口。


一个丧失警觉心的士兵,等于拱手把生命和情报送给了闯入者,换成一个丧失警觉心的指挥官,后果只有更严重。他在自己浑然不晓的时刻被人捏了生杀大权,这让他感到反胃和震怒。


他捏紧拳头,忍住把一桌文件扫落的冲动,给自己添加麻烦的冲动。


 


黑豹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,钻进了帐篷,来到利威尔面前。


牠的出现让利威尔从愤怒的情绪里抽离一些,利威尔想到他跟精神向导之间的默契,他睡着时,这只豹子最多就是在帐子附近溜达,没可能跑太远,所以那个访客很可能和黑豹打过照面。


利威尔用质问的眼神瞪着自己的精神向导,那只黑豹坦荡地抬头对上他的询问,端坐的姿态像一尊高贵埃及神像,从容应对他的逼问。


他挖掘着黑豹脑海里的情绪,毛躁、困惑、带了点腼腆地的无可奈何,和被强迫接受什么的郁闷。


不是不甘,而是一种喜怒参半的郁闷。


什么人可以让这只骄傲的豹子产生这样的情绪?利威尔自己都纳闷了。


一般的士兵没可能,他的小队跟这只豹子混得比较熟,但他没看过黑豹在他们面前退让过。


黑豹勾了勾尾巴尖端,把更多的信息传达给自己的哨兵,利威尔脑海中缓缓浮现了一个名字。


他讶异的挑眉,想要作确认,但黑豹突然如烟一样凭空消失,让这场对话突兀地结束。


下一秒,几个军官像野牛一样冲进来,踢乱了地上的线路,还把悬挂着的投影仪撞歪了180度。他们发现守在门口的精神向导已经离去,争先恐后地赶来完成搁置的工作。


 


利威尔松开紧握的拳头,冷静了三秒脑袋,重新握起钢笔。


 




TBC.






悄悄地一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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